但这关其他官员和军士什么事?
叶尔羌的教派斗争本就十分剧烈,上下官兵对汗王的忠诚度也就是那回事,面临如今危如累卵,眼见累及身家性命的局势,难免心思活泛起来。
尧勒瓦斯也明晰这一点,故而心中更加惶恐,看着身后那些窃窃私语的军士,只是强自振作,以免过于难堪。
沈平鸿见状,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整个城墙上,沈平鸿显得相当引人注目
今天的他不像以往入乡随俗,穿着和叶尔羌一样的皮毛服装
而是重新拿出了压箱底的乌纱帽和青色绘白鹇官袍(正五品理藩院郎中)
引得见状的叶尔羌人纷纷瞩目,印象中这位大明使臣上一次如此打扮,还是前年迎接大明送来册封叶尔羌汗的圣旨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平鸿缓步走到了从惊恐中稍稍恢复,有些讶然的尧勒瓦斯面前
还未等沈平鸿说话,慌乱之下的尧勒瓦斯却是先一步用双手握住对方的手,道
“敢问上使,不知天朝援军几时能至啊?”
这不是是尧勒瓦斯第几次如此发问了,但沈平鸿知道,这绝对是对方最慌乱和期盼的一次,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都在发抖。
“请汗王再坚持几日!”
虽然两人正式场合交谈都会带翻译,但私下其实沈平鸿这几年已经基本掌握了叶尔羌的语言(即维吾尔语,叶尔羌民族就是今天维吾尔族的前身)
“可……”
尧勒瓦斯苍白的面容上欲言又止,最后挥退左右低声对沈平鸿道
“上使也见到了,如今城外大败,城中人心惶惶,本汗只怕……”
这才是他真正最担心的
沈平鸿当然知道此时对方的处境
于是,沈平鸿居然挺身直视尧勒瓦斯,全无以前那般谦逊模样,然后嘴中面无表情的说出一句让尧勒瓦斯顿时恼怒的话
“请汗王下诏,任外臣为宰相!”
这话一出口,尧勒瓦斯先是愣住,然后大怒
如果是平常,沈平鸿敢这样正大光明的说出这句话,那尧勒瓦斯会毫不犹豫的让人拖下去砍了。
叶尔羌汗国的权力结构,汗王之下设有宰相、掌印官和侍卫长三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其中以宰相权位最高,可以左右国政。
前代宰相之前还留在北疆,此时恐怕已经生死未卜
只是此时毕竟有事求人,只能尽量忍住脾气,面色铁青道
“上使意欲何为?”
沈平鸿只是平静回应道
“汗王如今坐困孤城,内外相疑,城内军士还未叛乱,并非是畏惧汗王威势,只不过害怕日后明军秋后算账吧了。”
“既如此,唯有外臣在城中位尊权重一分,汗王的安危才有保证一分。”
“此时此刻,汗王身家性命,非在于王冠之上,而是在外臣这顶乌纱和官袍之上!”
此言一出,尧勒瓦斯哑然
沉默良久,才长叹息道
“便依上使吧……”
随后让侍卫长在城内宣布任命沈平鸿为宰相的消息,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这意味着,沈平鸿作为城内最高行政长官,可以直接接受城内兵防,汗王居然把城中军权委托于一个明人之手,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
但与此同时,一些本有异动的人也有了点顾忌
既然这个明人使者能直接出任叶尔羌宰相,说明叶尔羌汗和明廷的关系恐怕远比众人想的还要近,既然如此,那准噶尔南下,明廷恐怕绝不会坐视不管啊……
班定远(中)
沈平鸿在叶尔羌城内,在惊骇惶然的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叶尔羌汗国宰相。
昔日春秋战国之时,列国伐交频频,合纵连横,外交手段至关重要。
从而也催生出一批“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的纵横家,所谓纵横家其实就是现在的外交官。
只可惜,随着秦汉一统,春秋战国那种各国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外交环境不再存在,再加上儒家独大,“外圣内王”,“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朝贡体系,取代了春秋战国时那种国家利益至上的外交风气。
纵横家迅速落寞,只是在某些历史特殊时刻,闪现出一二光芒
而在此其中,东汉定远侯班超,绝对是难得的佼佼者
很多人基于“投笔从戎”的印象,认为班超是一位杰出军事将领,但事实上,他是一位外交官。
纵观班超平定西域的全过程,比起军事谋略,更重要的是他的外交智慧和决断,颇有当年张仪苏秦“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的气魄。
也能看出,宋明以前的士大夫,尤其是汉唐两代,文官武将之间其实没有太大沟壑,允文允武,出将入相的比比皆是,像王阳明、卢象升这种大明朝的稀奇货,于汉唐并不新鲜。
光烈朝毕竟是开国一代,朱由榔也致力于革新风气。
正如许多后世学者所言,土木堡之变前后的明朝政治风气,几乎可以看做两个国家,就像安史之乱后的唐朝一样。
前者和西汉类似,后者更近于北宋加强版
自明中期以后,曾经显赫一时的武勋集团彻底失语,而在卫所制崩坏后,军人给老百姓的印象,基本上和乞丐、贼寇差距不大。
故而,朱由榔想要振兴风气,一方面要平衡新的武勋集团和文官集团之间的天平,另一方面,也要让两者的界限不怎么泾渭分明。
武勋一样可以为文官,如常遇春之后,开平侯常延龄,如今已经干到了一省布政使,文官一样可以领军为帅,如张煌言、王夫之。
在这种风气下,如沈平鸿一类年轻士子,未免不生出以边功作为进身之阶的想法。
对于沈平鸿而言,他从年少时,就与其他同龄的读书人不同。
出身大族旁支的他,相较于其他同族同乡士子致力于经义大道,他对一些旁门左道更加关注。
读的最多的,不是《四书章句集注》,而是《战国策》
自十九岁入仕,已经快十年了,其中在这西域远邦就呆了近八载
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像昔日班定远一样,搅动风云,横行西域,一言存邦,一言废国!
城中沈平鸿并不是孤身一人,理藩院的外派机构分为好几个等级
理藩院分为四个署,负责宗藩邦国的外藩署、负责民族关系的内藩署(主要是针对内外蒙古)、负责西洋诸国的洋务署,以及负责内务的总务署。
沈平鸿就归属外藩署
如朝鲜这种自洪武年间就朝贡不断,国君位同亲王的传统宗藩,地位最高,尤其是当初北伐满清,人家朝鲜出的力可不小,故而光烈中兴以后,朝鲜在大明的宗藩体系中,可谓是食物链顶端,无愧乎“小中华”。
驻朝鲜的理藩院使臣,称为“钦使”,位同正三品侍郎,是理藩院外派官的最高等。
而往下,次一等的就是叶尔羌了,称为“大使”,由正五品郎中出任
沈平鸿的“大使馆”,确切的说,叫做馆伴司,也是个正五品的衙门,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五脏俱全。
有一名卫率武官,领三十余名携有器械的军士,以及数名书记官、幕僚官。
对于沈平鸿而言,这已经绰绰有余了,当年班超出使西域,也不过三十六骑而已。
而且朱由榔一向重视对于外交和对外军事人才的培养
被派往叶尔羌陪同出使的军吏,同时也负责探听西域地方势力虚实,熟悉和了解当地的军事政治。
故而基本上全是从兵学苑毕业不久的青年军官组成
这些青年军官都是大明新型军事教育中的佼佼者,其中不少人,甚至是军中勋贵将官们的子侄。
毕竟光烈中兴,大明等同再造,相当于再次开国
按照一般的王朝兴衰律,勋贵、宗室、外戚、官僚等统治集团,还没有蜕化到无能堕落的地步,还是有进取之心的。
体现就是,一批表现卓异的“军二代”已经开始进入军队的中低层指挥体系,并在可见的将来,逐渐取代自己的父辈。
而沈平鸿麾下的这些人,不少就是此辈
其中为首的一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立即向沈平鸿请缨,要参与守城。
沈平鸿欣然颔首
其人名唤胡长缨,乃是军中宿将,灭缅甸后进爵蔡国公的胡一青次子
除他之外,还有曲江侯袁宗第三子袁珂,以及牺牲在鄱阳湖战场后,追封为绥国公的塔天宝长子朱孝敏等数名功勋之后。
其中又以胡长缨和朱孝敏为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胡一青作为赵印选退居二线后,中军一系的第一人,在军中影响力仅次于李、郑等几位大佬而已。
胡长缨自光烈五年入兵学苑,光烈七年,在千余军官生中,以前二十名的优异成绩得御授剑毕业,入伍已有五载,在西北跟随保护沈平鸿也有四年,为从七品馆伴司侍卫长,算是众人之首。
而朱孝敏地位特殊,因为其父塔天宝,跟李定国、刘文秀投明,有从龙之功,在鄱阳湖一战力挽乾坤,但可惜牺牲得早,追封绥国公,谥武肃。
并赐其嫡长子塔孝敏国姓,成为了大明第二位国姓爷
而朱孝敏作为其嫡长子,按照朱由榔定下的规矩,但凡爵位,无论勋贵还是宗室,都是要袭爵减等的,最高不过五代,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唯有战死牺牲后追封的爵位,其子嗣继承时,可以免减等,虽然朱孝敏尚未及冠,还未能袭爵,但也就是明年内的事情了。
故而,出于照顾忠烈之后的政治正确,朱孝敏肯定是不能上前线的。
在一再上疏请求之下,朱由榔那边还是压不过,枢密院就给这位“少公爷”安排进了看似轻松许多的理藩院使臣团里,混个功劳资历。
但谁也没想到,今年情势突然急转而下,叶尔羌使团原本还是受藩国官员奉承的肥差,转眼就变成围困孤城的死地!
可这些年轻人却全无如城中军民般的惊惶之态
恰恰相反,作为国朝初年的勋贵子弟,建功立业,几乎是每一个人从儿时便从父辈故事中耳濡目染的梦想!
朱由榔当初光复南京,大封诸将的同时,也改变了过去大明的爵位制度
除了新增的郡公、郡王两级爵位外,对于爵位承袭,也一改过去永不减等的规定。
无论勋贵、外戚还是宗室,“五世而斩”是铁律,也就是爵位承袭不得超过五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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