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科举考试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许多科举无望的士子,在听说朝廷可以直接考核任职后,当即放弃继续科考,参与官员考核。
经过基本考核之后,只要没有犯罪记录,文化水平过得去,就会经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派来的官员,短期培训后,分为各个巡视组,前往基层参加度田和新政推行的执行与监督工作。
沈平鸿就是其一,考完七日后放榜,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名列榜上,只是名次有点低,全省倒数十七名。但这毕竟是举人啊,还是让他大为惊喜,身边同学友人纷纷前来祝贺,在封建时代,中了举人,就算正式步入士绅阶层了。
这也是沈平鸿的幸运,其实按照他的八股水平,在浙江这种大佬边地的地方,大概率是中不了的,但当时阅卷的主考由总督陈邦彦、布政使李新(原广东布政使),按察使常延龄,杭州知府顾炎武带着精干官员,一起组成。
很显然,除了常延龄外,其余都是昔日肇庆旧臣,是新政派的骨干力量,本来沈平鸿因为经义水平一般,时应当刷下去的,但后面顾炎武看到了他的策论,觉得写得非常精彩。
也许当时沈平鸿已经觉得自己上榜无缘,干脆放飞自我,将心中所想全部袒露出来。
文中,他首先对于这个题目就提出了反驳,认为一个知县,是无法完全解决这个问题的,必须从整个朝廷的视野来部署。
浙直农民并不是不愿意种粮食,事实上,这个年头的粮食还远没有富裕到可以大量商品化的地步,之所以多种桑田,其实归根到底,是嘉靖以来,朝廷官员和地方士绅联手的结果,毕竟粮食再少,又饿不着他们,但多产丝绸,却可以卖出换银子。
要平衡这种现象,就必须由朝廷出手,让种粮食的收益和桑蚕平衡,具体手段就是从关税下手,浙直大部分丝绸主要还是用作出口,有目的地提高丝绸出口关税,同时限制浙江从外省的购粮限度,便能逐渐抬高粮食价格,让种粮有利可图。
顾炎武所欣赏的,其实不是沈平鸿所给的手段,这些方法户部、洋务院那帮子“账房先生”也能想得到,他欣赏的,是对方所体现出的财政经济素养。
早在月前,随着中书科各个调查组不断反馈,再加上一线市舶司所反映的数据,朱由榔便发现了,眼下大明的对外贸易市场,有过热的嫌疑。
对外贸易从来都是双方的,一个国家,过于依赖外部市场不是好事,后世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好歹还算“两头在外”,可眼下大明的资本市场,几乎是“一头在外”,如此下去,除了换来一大堆贵金属,导致国内通货膨胀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而且全国的投机资本,都聚集在沿海地带,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并非健康,除了洋务院老大张同敞最先发现问题外,正在进行杭州市舶司建设的顾炎武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向朝廷上书。
必须要对外贸市场规模进行限制,资本投机在现阶段,虽然可以成为经济发展的强动力,但必须给它套上缰绳。简而言之,大明朝廷在开创性的建设了一个“看不见的手”,即市场规律之外,还需要加强“看得见的手”,及财政干预。
沈平鸿身为一介寒微士子,能有这般见识,在同龄人中,依旧是相当出类拔萃了,顾炎武大为欣赏,又了解到他的明算成绩也不错,八股虽然一般,但也还过得去,便向陈邦彦推荐了一二。
最后,由陈邦彦拍板,考虑到朝廷虽然只说这两科作为参考,但若是完全没有影响,日后考生也不会重视,所以在八股成绩差不多的情况下应倾向于其余两科优异的考生,沈平鸿就这般被填进了桂榜末尾行列。
这次各地乡试,虽然没有公告,但各省主官都知道,上面定下了一条潜规则,无论哪个省,所录举人中,三代内都没有功名的平民子弟,占比不得低于五成。
沈平鸿虽然也属于平湖沈氏,但隶属旁支庶出,也算寒门行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乡试之后,能中举上榜,那自然是天大荣耀,过去沈氏族人中,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纷纷带着贺礼上访,毕竟沈氏嫡系已经被一锅端了,剩下这些旁支,能有一个官面人物,自然要巴结一二。
但面对同科举子们邀约共同赴京赶考的请求,沈平鸿却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的水准,能在浙江中举已是相当不易,若是去南京参加会试,基本完全没机会。
但他也不打算回老家继续读书,参加下一次科举,沈平鸿知道自己不是经义八股的那块材料,如今侥幸能够得到个举人功名,已经相当不易,干脆去布政使司应募,直接出仕。
一到衙门门口,人还挺多,不仅是今科举人,往届举人也可以参加,整个浙江少说也有几千举人,科举无望,想直接出仕的不在少数。
沈平鸿先是要在门前记录自己的个人简历,而后进衙门面试。
面试过程挺简单的,也就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回去了。
第二天便传来被录用的消息,三日后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报道,发了一个“浙江观政员”的牌子。
第一批约三百人举子被分为十六个巡视组,每组除了二十来个预备官员外,还有一名布政使司、府县官员,一名按察使司官员和一名军官带队,政务官布置任务,算是组长,按察司官员负责记录监督,军官带着一个哨的兵马扈从。
沈平鸿所在巡视组被分配到绍兴府,路上他发现,从本月开始,随着乡试结束,大量的巡视组建立起来,以至于带队官员都快不够了。
不仅举人,秀才们也有自己的巡视组,但他们的牌子上写得是“浙江观务员”,相较于举人由布政使司调配,秀才主要受知府衙门管辖。
到了绍兴府,有不少出身大族的举人受不了,直接辞职,宁愿备考进士,也不愿受这种鸟气了。
原本在他们想象中,自己一到地方,应该就是在衙门里听听报告,跟着知府知县做做事。
可事实上,上面给他们的工作却相当“有辱斯文”,居然让这帮举人老爷,跑到田里去丈地!是的,巡视组的主要任务,要么就是在乡间带着衙役、兵丁丈量田地,要么就是解决新政推行中的纠纷,都是在田间地头到处跑,这对于某些心怀士大夫“致君尧舜”的生活大相径庭,尤其是那些出身富贵的士子,难以忍受这些“锁务杂事”。
反倒是沈平鸿这种贫寒子弟如鱼得水,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和选拔。
兵苑
就在各省乡试如火如荼进行之时,朱由榔正勒马出南京内城,这几天可是把他憋坏了,总算是能正大光明跑出去了。
此行倒也不只是为了放风,而是带着任务来的。
在恩科开始的同时,作为穿越者,朱由榔当然没有忘记另外一个科举——武举。
但说实话,明清的武举虽然也选拔出不少优异人才,但地位完全无法和科举相提并论,武进士恐怕不比一个举人强多少,这一方面有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在,但更多的,还是武举本身含金量不够。
首先,所谓“穷文富武”,武举第一项就是考弓马骑射,这玩意实在太难为人了,战马可不同于一般马匹,别说平民,就算许多小地主家庭它也负担不起啊,更何谈还要弓马娴熟。
除此外,对于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必然需要良好的营养条件。
于是非常尴尬的就是,有这些条件的家庭,人家更愿意请个私塾先生,让子弟考科举入仕,没这个条件的家庭,你想考也没用。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当年太祖朱元璋是反对武举的,朱元璋认为“三代之上,士之学者,文武兼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意思就是,真正的人才都是文武兼备,为啥要搞文官武将各自取士,直接合并到一块不就完事了嘛,所以洪武朝是没有武举的,而是将骑射加到了科举科目当中。
朱元璋理想丰满,但现实还是那个问题,“穷文富武”,这依旧会堵住寒门士子的路,后来科举中的骑射科目也的确形同虚设,被废除。直到宪宗朝建立了系统的武举之后,武举的地位也非常尴尬,基本上,只有那些卫所军官子弟,实在没办法走科举后,才会参加武举。
而且即使中举,待遇也不高,相较于科举进士,动不动就能入翰林、入六部,最差也是知县,可武进士,却只能得一个虚衔,运气好有门路的才能混个低级军官。
并且人数也不多,每科一般也就几十人,虽然也出过俞大猷这种名将,但总体上依然相当拉胯。
而朱由榔开出的药方也很简单。
说到底,过去那种武举形式,归根到底是出于一种“图省事”的投机心理,考武艺、考谋略,寄期望于能够碰见个郭子仪那般名将出来。
这对于封建时代的军队而言无可厚非,但朱由榔既然想推进军队近代化,就必须做出改造。
之前不是已经有教导师了吗?干脆直接把教导师固定下来,改为武学,扩大招生。
基层军官才是军队灵魂,“猛将必发于卒伍”,唯有一支有文化、有素质的基层军官队伍,才能将军队带向新时代,成为自己事业的坚定基石。
于是乎,曾经的武举,变成了招生考试,而教导师也搬到了城外,换了牌子,称为“大明武备兵学苑”,由于所在的地方叫做细柳坊,故而大明兵苑常被称呼为“细柳兵苑”,倒是有当年周亚夫细柳营的典故在。
招生考试只有两科,不再单独考察骑射,当然,如果你会那更好,直接作为“特长生”录取。
第一科考文化,不同于以前要考什么谋略,这个考试要求非常低,基本就是小学语文水平,能读会写就行。
第二科考体力,穿上甲胄,带上武器,跑完八里地,就算完成。
只要能通过这两科,并且经过审核,没有犯罪记录,就能成为正式学员。
这标准之下,家庭条件稍好的平民阶层也能进入,甚至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自耕农恐怕还更有优势些,唯独需要识字有些麻烦,但考虑到明代的识字率并不算太低,许多自耕农、小地主家庭也会读一两年私塾。
而且社会上还存在大量科举考试中的淘汰者,那些连秀才都没考中的童生,也多了一条路可走。
朱由榔让刚刚转任兵苑祭酒的李明忠放大胆些,第一届干脆先召个两千人,教官也好解决,当初的教导师无论虎贲旅还是羽林旅都已经毕业了,直接抓一批成绩优异的回来当教官。
教导师解散后,原本的总兵李来亨可谓如蒙大赦,非要申请跑到一线当指挥官,不愿意带学员了,这两年他可谓相当惨了,农民出身的他还得和教导师将士们一起学文化知识。
朱由榔见他学了两年,也算有所成了,便给他挪了窝,先转到枢密院当个承旨,等部队扩军后,再下放一线任职。
而新建的兵苑祭酒,思来想去,选择了素来以严谨治军闻名,文武双全,在湖广战场立下大功,这次被封了建昌侯的李明忠。
兵苑学制为两年,效仿之前羽林旅,第一年上半年全体集训,练习纪律、体能和文化政宣课,下半年开始分科,分为步、骑、炮、辎、政五科,政宣科是新设立的,以前只实行在教导师内部的政宣制度,将通过这一渠道逐渐向全军推广。
从第一年下半年开始,除了文化、体能、纪律、政宣课外,开始添加各自的军事技能、格物、数学、战史等科目,并每月组织演习操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入苑即入伍,这些学员进入兵苑后,和现役士卒一样,是有军饷的,甚至还要高一些,比当年戚家军还要高些,每月一两七钱,一年二十两以上。
和他们毕业进入部队后,队副一级的工资差不多。
故而养这个兵苑,虽然就几千号人,但相当于多养一个师了。
朱由榔规定,每年兵苑入学和毕业仪式,天子都必须到场参加,如果天子染病或者年幼、年迈,才能让太子,或者大都督同知、枢密使代替。
这些学员,日后便是明军的中流砥柱,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朱由榔亲自着戎装,在御前司仪仗队伍的护送下进入还没完全建成的兵苑。
兵苑主体是在原孝陵卫的一处兵营校场上改建,营房都还没搭建完,只是勉强够住。
不过校场倒是宽敞,站个几千人不成问题。
新进的两千学员,尚还有些稚嫩,只接受了七天的临时纪律训练,勉强能排出阵型,但依旧缺乏久战老兵的肃杀之气。
原本朱由榔还担心两千人招不满,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先后参加选拔考试的人员达到三千五百多人,还不得不以成绩淘汰一批。
究其本质,科举虽然门槛不高,但有那天赋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淘汰相当残酷,对于许多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还有没条件继续读书的平民子弟,只要识字,考兵苑也是一个不错选择。
而且对于平民子弟而言,兵苑还有一个优势,就是饷银,毕竟一般家庭很难负担一个青壮劳动力脱产读书,但只要进了兵苑,便有不菲的军饷,可以补贴家里。
两千人全部都是十六到二十八岁之间的青壮,往校场上一列,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由于还没有开始训练学习,所以并未发甲胄兵器,统一穿鸳鸯战袄和范阳帽,一眼望去,火红一片。
朱由榔只讲了几句,毕竟这年头没有麦克风,还需要人传话,讲太多太麻烦。
但最后却是补充道
“朕在此许诺,只要尔等毕业考核之时,表现优异的前三十名,朕会亲自赠剑,带花走马太平街,并赐宴于乾清宫,如进士琼林宴例!”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心潮澎湃,天子亲自赐剑,并且能像科举殿试之后的琼林宴一样,带花走马过街,入皇宫宴饮。
顷刻间,让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从科举入仕,才选择这条道路的青年学员们燃起希望。
“吾皇万胜!大明万胜!”
纺织业
第一届两千学员,还有从原教导师和一线军队抽调而来的教官三百人,军校不仅是新兴军事人才的摇篮,同样也能成为许多伤残、老迈退役军官发挥余热的地方。
朱由榔给教官们的待遇不低,最基层的教官也对标哨总待遇,日后军中那些年纪较大的将佐退役后,除了兵部外,兵苑也是一个好去处。
此时教导师建立已经超过了三年,超过五千人被培训后输送到各军当中,至少能影响到全军一半以上单位,大大加强了朱由榔对于军队的掌控力。
并且,这些具有文化素养的军官,在经过基层锻炼以后,迅速成为了枢密院的中坚力量。
参加完兵苑入学仪式后,朱由榔并未马上回城,而是继续往城外秦淮河西岸,莫愁湖以南的地区去。
江南是此时中国经济的绝对重心,故而光复之后,随着战事平息,武备局的工厂也开始进行搬迁。
胡璇经过和左右侍郎宋应星、王应龙讨论后,决定在南京、南昌、安庆、宁波分别建设厂房,其中南京规模最大,用于装备卫戍军队,南昌、安庆的兵工厂和大冶一样,位于前线不远,便于日后北伐之时,供应大军。
而宁波的工厂比较特殊,是为了海军设立的。
随着军队规模的不断扩大,工部下辖的武备局和矿务局也在飞速扩充。
到了光烈三年,整个工部所辖的各级工匠已经过万,工部一度成为六部当中,预算开销最大的单位,原本避之不及的冷板凳,地位也因此上升,话语权重甚至超过了礼部、刑部,以及被砍掉了一半职能的兵部,成为和户部这种钱粮大户平起平坐的存在。
厂房建在秦淮河边,方便利用水力车床, 新任提举南京武备分局的,正是宋应星之子,此时已经升到了工部主事的宋士意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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