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洛横藐了对方一眼,冷声道
“让瓦齐察带一个甲喇,督一万绿营出城立寨,监视义乌方向,其余不必来报!”
“至于你,自己去领十鞭!”
杜尔德只好应声,很快便有亲兵上前拖下,脱了裤子,抽上十鞭。
对于这般刀口舔血的武将而言,十鞭算不了什么,但那种屈辱,却让杜尔德无法忍受。
其人回到城中大营,竟是也饮酒消愁起来。
麾下诸多将佐左右相觑,纷纷无言。
麾下一名绿营参将名唤郝文兴,却是试探问道
“将军这是在王爷那边……”
不提还好,一闻此言,杜尔德更是直接将酒杯一掷,哐嘡一声,愤然道
“某也是国家功臣,官居二品,怎能如此羞辱!”
内间(下)
一听此言,郝文兴大概就知道是何事了,却是对杜尔德深深一礼,不再言语,诸多绿营将领当中,郝文兴算得上是他的亲信,知对方似有话说,便假意喝醉道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注意看顾各部兵马营房。”
待众人走后,郝文兴颇为识趣地摆脱诸多同僚,从营后再次入帐,参见杜尔德。
“你到底有何话说?”
杜尔德闷声问道
郝文兴看了一眼对方挨了鞭子后,尚有些血迹的袍服,恭敬道
“将军,末将听闻明军张名振部已经快翻越仙都山,如此一来,张家玉堵住我军南面,江西王夫之围住我军西侧,张名振又威胁我军东侧,只等李定国大兵压境,恐怕是十死无生了。”
杜尔德也非蠢材,一听对方这语气,就知道郝文兴在想什么,也不斥责,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言道
“你们本就是明军,反正过去便是,本将可是正儿八经的满洲人,投降过去,还有活路吗?就算有,恐怕也是流放边塞,了此残生,还不如战死此处呢!”
郝文兴却也不惧,接着问道
“将军为何会这么想?”
杜尔德愕然道
“这还用着想吗?之前我让军中文士念了那明廷天子的什么《北伐大诰》来听,人家与我等满洲人血海深仇,如何会轻易饶过?”
杜尔德属于皇太极时代之后成长起来的满洲人,相较于之前的女真贵族们,受汉文化的影响更深些,入关之后,更是耳濡目染,常喜欢让随军的文士讲些有意思的掌故来听。
郝文兴笑道
“将军可听闻过汉与匈奴故事?”
“略有耳闻,好像也类似于我满洲与明廷这般敌手。”
郝文兴接着阐述道
“当年匈奴比今日满洲强大十倍不止,与汉廷何尝不是血海深仇?卫青、霍去病清扫漠北,剿除匈奴王庭,何其干净利落?”
杜尔德疑惑颔首,而郝文兴则是目光灼灼
“但将军可曾知,北击匈奴的汉武帝,死前留给自家儿子的顾命大臣里,却是有一名匈奴人,名唤金日磾。”
杜尔德更加疑惑
“这是为何?那匈奴人不会被清算?”
郝文兴笑道
“不仅没被清算,而且其人病逝后,极尽哀荣,其子封为侯,陪葬皇陵。”
“为何武帝如此信任于他?”
“正是因为他是匈奴人,但又非匈奴单于王室!其人出身匈奴休屠部,当年休屠部受单于猜忌,为霍去病所破后,被俘入汉,正是因为他是匈奴人,举目无亲,了无勾连,所以武帝才会如此信任。”
杜尔德顿时明悟道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当一个‘金日磾’?”
郝文兴拜伏
“正是!当年汉武帝击匈奴而用金日磾,唐太宗灭突厥而用契苾何力,末将观这光烈皇帝,亦是雄主,昔日李过、高一功等人随李自成围城京师,逼死崇祯,尚且能受封为帅,统领大军,将军虽入关征战,但手中却无扬州那等血债,如何便不能做一个这明廷的“金日磾”?”
杜尔德闻言不禁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心中思虑万千。
郝文兴接着补刀
“况且那爱新觉罗氏如何对待将军,将军今日难道没有体会吗?自古征战,都要讲个内外相合,日后明军北伐辽东,说不得将军这海西女真的出身,便能取大作用,如何就不能谋富贵?当年本是爱新觉罗背约强行兼并叶赫部,将军今日报复回来,有何不妥?”
杜尔德心中天人交战,其实也不难选择,若是坐守枯城,早晚也是个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赌一赌,那博洛如此辱没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没有血气?
最后下定决心,厉声回头
“你既然能说这么多,头头是道的,想必和那边已经搭上线了吧?”
郝文兴不慌不忙道
“不瞒将军,末将已经和锦衣卫那边搭上了联系,就等将军一声令下了。”
他心中却是激动万分,之前他和锦衣卫搭上关系后,虽说也策划反正,但自己区区一个参将,手下也不过千余人马,作用有限,又兼之其人和杜尔德关系不错,对他多有了解,变动了策反杜尔德的想法。
这还是明清全面开战以来,第一次八旗中高级将领主动反正投降,自己若能促成此时,说不得就是一件大功。
杜尔德颔首,二人便商议起来。
最后得出计划,绿营方面好煽动,大家都是混军饷而已,如今祸到临头,只要有人带头,自然降者云集。
但杜尔德这边麾下的甲喇就比较麻烦了,郝文兴的策略是团结一部分,打击一部分,杜尔德可以通过叶赫部出身的关系,拉拢甲喇当中那些出身海西、野人女真的军官士卒,而后趁机伏杀其中镶蓝旗建州嫡系死硬军官,夺取控制权。
决心一下,有了杜尔德这个军中二把手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郝文兴趁着喝酒,拉拢了几名绿营参将、千总,眼下大家都知道祸将临头,心思活泛的人不在少数,略一解释,便参与进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至于杜尔德这边则稍麻烦些,好在满洲制度,杜尔德虽是海西女真出身,但也属于贵族层次,麾下有不少族中子弟、包衣、家奴,这些人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难策动,其余便是一些同样在博洛麾下不太得志的满洲、蒙古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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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日,李定国六万大军逼近金华,于城外扎营驻兵,同时间,衢州方向,王夫之和张家玉的兵马已经开始包围攻城。
博洛先是监督城防,心情憋闷之下,竟是连杀了数十名松懈城防的绿营兵将,城中气氛更加诡异起来。
也许是自知时日无多,博洛开始学洪承畴那一套,在城里广布柴薪,等明军破城后,一齐,随城而亡,而后日日饮酒作乐,一副堕落景象。
十四日黎明
杜尔德带着二十多员亲兵,带甲按刀,悄悄前往府衙,与此同时,被他和郝文兴策动的三百八旗军士和两千绿营也行动起来,杜尔德利用自己副将身份,假传命令,命北城换防,让郝文兴率部接替。
而后带着亲信,直驱城中府衙。
“还请汇报王爷,护军统领杜尔德有紧急军情来报!”
原本有些疑惑杜尔德来得这么早的护卫亲兵不敢耽搁,连忙进去报信,也许是害怕城中绿营作乱,博洛在自己住所安排了五百八旗兵丁驻守。
博洛被人从床上叫醒,自然大发雷霆,但听是紧急军情,倒也不敢太过怠慢,让杜尔德进府中参见。
满洲还没有中原王朝那般许多规矩,平时将帅相见,也没有什么不能带刀的说法,杜尔德便按刀而入,二十多亲卫留在府门处,其人对守门军官道
“这些弟兄都是值了夜班过来的,麻烦安排让他们歇一歇,就在外面门房便可。”
杜尔德毕竟是副将,一点威望还是有的,守门军官连连称是。
“奴才见过王爷,昨夜有湖广方面的人过来,似是带来了郑亲王那边的音信,有信函在此。”
“哦,快快拿来!”
原本被叫醒想训斥两句的博洛闻言顿时清醒,此时由于交通断绝的缘故,他们还不知济尔哈朗已然退兵,听闻有其人消息,还以为济尔哈朗打了胜仗,渡江南下,如此自己这边就有转机了。
杜尔德假意从袖中抽出信函,却是一手隐隐按刀,靠近博洛两步之内,此时对方刚刚睡醒没多久,再加上这种事实在从未有过,并无防备。
“锃!”
“杜尔德!你想找死吗?”
博洛忽闻锋刃出鞘,下意识闪躲,却是未能让对方得逞,门外有军士似是听见这边动静,快步赶来。
杜尔德一击未中,心下大慌,却是直接趁机按住尚未着甲,只穿单衣的博洛,以刀胁迫其人脖颈,面向门外。
任凭突入屋内的甲士手足无措,就在双方对峙之时,忽得府外杀声大作,郝文兴已放大军入城,杜尔德麾下八旗率先发难,与城中其余八旗混战,为明军争取时间。
博洛面如死灰,知大势已去。
至此,当年满清率军攻略江南,犯下重重血债的几乎所有主将,多铎、洪承畴、尼堪、博洛、刘良佐、李成栋、谭泰等人,或死或擒,全部清算。
南北(上)
明光烈二年,同时也是清顺治五年。
时间进入腊月,整个北方都被银装素裹铺饰起来,纷飞鹅毛雪花将原本热闹的北京城变得单调起来,寒风凛凛下,唯有几个拉煤的工人在街头叫卖。
这种沉重的窒息感不仅仅是天气带来的,还有南面逐渐传来,风云诡谲的新消息。
最里面的满城当中,一场空前剧烈激荡的正在积蓄酝酿。
短短两三月的时间里,先是南昌、九江先后失守,而后又是军山湖大败,镶白旗全军覆没,豫亲王多铎身死,接着江西全境陷落,明军直驱江南。
紧接着又传来南京失陷,江北安庆、合肥、扬州重镇先后丢失,谭泰身死,博洛被擒。
长江以南,尽数易帜。
此时的中国早已不同于隋唐、两宋之时,随着南宋以后经济重心南移,江南就成为了关内最核心的统治基石,丢失了这块财税、人口重地输血,原本处于上升期阶段的清王朝一下子就变成了高位截瘫病人。
更重要的是,自入关以来,清军凭借一场场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胜利,所缔造的军事强权,彻底崩塌了。
如果说潮惠之战时,无论满汉,所有人心中依旧保持着那种自信与恐惧,桂北一役后,抗清势力获得希望,清廷开始正视对手。
那么江南的丢失,则彻底把双方拉到了平等位置上,更确切地说,明廷方面恐怕更占优势,眼下哪怕能够划江而治,对于清廷而言,都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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