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偘像是路边拉着老头老太推销养生药物的小贩,热情洋溢滔滔不绝:“这双修功法妙用无穷啊。不管男女所修心法是否相近,功力是否相若,只要心意相通,阴阳相合,便可在极乐之时提高修为,延年益寿,更甚者还能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
“多谢,我们收下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侯卿按着脑袋慢慢坐起。他武功比李云昭小逊一筹,此刻胸口气血翻涌,极不好受,偏偏又不能见血,只得强行按压。
李偘欣喜道:“还是你有眼光!让我想想……”他又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可不能让那一位觉得我亏待了你。小丫头,这是千年火灵芝,也送给你了!”
这下李云昭真是觉得受宠若惊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时连阿姐都颇为惦记,他眼睛都不眨就送了出来。“晚辈……却之不恭。”
在李偘爽朗大笑中,十一峒主终于悠悠醒转。一睁眼就看见笑眯眯的李云昭,当即愤怒地跳了起来:“我特么和你们姓李的有仇么?!一个个都和我过不去!”
李云昭满脸无辜。李偘上前锁住了他的喉咙,让本就有些伤势的十一峒主雪上加霜,“兄弟啊,听老哥哥一句劝,这事就过去罢。你吃下去的是委屈,但你喂大的是格局呀!反正你也打不过她,是不是?”
十一峒主气愤得手舞足蹈:“你也姓李!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我打不过她?那是她背后偷袭!让开,我要和她再打一场!”他武功虽较李云昭稍弱,但也绝无一招落败的道理,只因当时他连踢六人,心下得意,全无顾及自身,不防李云昭骤然出手。
李偘不由分说把他拖走:“哈哈哈哈,怎么会呢……走走走,我带你去疗伤,别在这里吵到小家伙们。”
李云昭向侯卿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收下?”我知道你爱武成痴,但这个双修功法……你拿了恐怕也没用呐。
侯卿就在床上打坐:“我若不要,他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不利于我静心养伤,这是其一。其二……你要听么?”他突然抬眼看向她,眼神直勾勾的。
李云昭眼皮一跳,从床上滑下来:“……我出去走走。你既然说要静养,那我就不打扰了。”
对侯卿的心思她自能感知一二,她心里也并非波澜不兴。只是……她怎么忍心呢?即便不与她相恋相偕,存勖和兄长也是要在人心鬼蜮、万恶如洪中闯荡的人物,他们天生就难以清静,注定活跃于朝堂之上,而侯卿和他们是不同的。
明月孤高才得以洁净,秋水清明才得以澄澈,她如何忍心让世外仙沦落为局中人?
两日之后,在李云昭运功消化火灵芝药力时,李星云、姬如雪等人都逐渐醒来。李偘乐此不疲地“骚扰”他们,死乞白赖地要传他们功夫。
李云昭一出关就看见蚩梦玩命地在前面跑,大喊着“救命啊,老哥哥你不要追我”,李偘锲而不舍地在后头追:“你跑什么!”两人一溜烟狂奔得无影无踪。她满头黑线,再想想李星云,不由得怀疑李唐皇族是不是都是这样逗比……诙谐的性格,阿姐才是那个例外。
她四下走走,瞧瞧大家都在做什么。
雪儿平日里勤奋刻苦,今儿个日上三竿,居然在房里睡觉,李云昭戳了戳她脸上趴着的大蜗牛,大感奇怪。姬如雪感官敏锐,一戳之下就醒了过来,“女帝。”
“这是什么东西?”李云昭继续戳呀戳,觉得手感还挺好。
“那位前辈给的。他说我睡梦时心悸惊醒,绞痛不宁,是之前巫蛊术留下的后遗症,让我拿着这个祛除旧患。”
“那你觉得好些了么?”
“确实有效。”
“那很好。”李云昭叹道:“只是雪儿,你一向自强,但也别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旧伤难愈,你为何不同我说,不同李星云说?难道是觉得我们不会尽心救治你么?”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姬如雪低声道。
在八人之中,女帝与侯卿武功自不必赘言,李星云、张子凡和尤川在同龄人中难有敌手,蚩梦和陆林轩武功上略逊一筹,但她们一个掌握精妙蛊术,一个怀藏金蚕,综合战力相当可观。她比这些伙伴并无优势,便只好尽量不拖他们后腿。
李云昭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她的为难之处,大是怜惜:雪儿同李星云相识这许多日子,李星云倒是机运奇佳,屡屡突破,可雪儿身上的武功还是从幻音坊学来的那几路剑法与些许拳脚。也罢也罢,她幻音坊的弟子,自然由她来教。
她携起姬如雪的手,“李星云出关还需五日,这五日之内,我教你些精妙剑法。他若在你面前洋洋自得,你也好杀杀他的威风。”姬如雪与她未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又兼对她毫不设防,被她一拉就懵懵懂懂出门了。
李云昭得李明达教授,学识渊博,于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几乎都了然于胸。当今之世,除却七星诀、离歌诀这等不传之秘,当推南诏段氏1的六脉神剑为天下第一剑。六脉神剑本也不示与外人,但天宝战乱时,李明达远赴南疆,顺带自段氏先祖段俭魏处获得六脉神剑诀窍。只是这剑法纯系以内力使无形剑气,一个人武学不论如何高明,但以一人内力同时运使六脉剑气,实在困难,便是李云昭她自己,服用火灵芝之前也未能六脉齐出,圆转如意。雪儿虽也服用过火灵芝,内力大有精进,但想要学习这一门神功,还是不成。
六脉神剑以下,有天山派的天山剑法与红拂女传下的玄女剑法齐名。李云昭沉思片刻,将玄女剑法一式式演示出来。
只见她飘身进退,潇洒自如,招招连绵不绝,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但剑招凌厉,而且丰神脱俗,姿式娴雅,瞧来美极丽绝,真如陆士衡诗中所言:“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
姬如雪瞧得心旷神怡,目眩神迷之余不忘凝神看招。这玄女剑法虽说只有三十六式,但变幻奥妙,以巧借力,以奇制胜,却不是顷刻间能参透的。好在姬如雪记性颇佳,李云昭只演示了三遍,她便能完全记住。李云昭再详细解说内息流传之法,两人演招拆招,不觉日色渐昏。
李云昭收剑笑道:“今天也不早啦,你先回去休息罢,明日我们继续。”
姬如雪嘴上应“是”,等李云昭走后又提剑演练。
月上柳梢,李偘和张子凡还在对弈。若说对弈也不恰当,李偘在打盹,张子凡冥思苦想,良久之后轻轻一笑,没有落子,站起来一揖。坐在一旁迷迷糊糊的陆林轩突然惊醒:“啊,子凡,你下完了么?”
李偘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收手了?不想赢我一盘?”
张子凡道:“这盘上生生息息,皆看执棋者一念,固若金汤尚可破,此消彼长亦是常态,盘行至此,无材。若强行开劫,只会露出自身破绽陷入败局。倒不如共生共息,应民所愿。”
李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不错,你很不错。有你在,以后的路他应该可以无忧了。只是,我许诺传你的一门功夫就不能作数了,你毕竟没有赢棋。”
陆林轩看上去有些失望:“子凡,要不你再试试?这位前辈教我的功夫真的很厉害,我驱使金蚕蛊在经脉中游走,内力真的增进了不少!”
张子凡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偘突然高声道:“丫头,你要来试试么?”
李云昭从树梢跃下,笑道:“多谢前辈好意,但我从前辈这获得的好处已然够多,实在不好意思。”
李偘道:“非也非也。论武学,我岂敢在那一位的高徒面前班门弄斧?我要教的不是你,而是他。”他指了指张子凡,“我原也没指定下棋之人,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能赢棋,我都可以传授他功夫。毕竟只他一个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岂不是太可怜了?”
陆林轩眼睛一亮,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云昭落座。李云昭心想张子凡对自己一向恭敬,又颇有智谋,同仇敌忾,为他取些好处也是应当的,这送上门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但有件事先问清楚:“您该不会教他用棋盘砸人罢?”这棋盘好像是镔铁所铸,结实。
李偘气得吹胡子:“我又不是汉景帝!算了,不卖关子了。小子,你学过五雷天心诀,又学过至圣乾坤功,这两门功法本可以相互印证,融会贯通,但我瞧你的情况差得远了。我虽没练过这两门功夫,但天下武学练至极致,无不殊途同归。我这有一套道门吐纳法,你可以依法打坐,自查两门功夫的共通之处。”
这确实是张子凡正需要的。李云昭不觉点了点头。
李偘将棋盘上自己与张子凡所下各十余子捡起,放回棋盒,棋盘上复原回原来阵势。李云昭拈起一枚白子,沉吟良久,迟迟未落。
这一局原是“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似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这一局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陆林轩于此道所知有限,然而子凡下棋时前头几子思索极快,怎么昭姐姐上来便这般艰难?
这局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自诞生时多有自认棋力高超者来挑战,但尽数落败。有人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有人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
李云昭第一子落在西北空处,不去管自己被围住的一大片白棋的死活。黑棋至多再下两三子就能将这一块吃掉,但到底留有一气,苦苦挣扎还有一线生机。此前棋者不肯放弃,是以一开始全力救助这一块白棋。但李云昭竟不在意这多达数十子得失,反从西北角进攻。
李偘一怔之下,凝思半晌才下一子。然而李云昭不顾念一时的胜负死活,妙着连出,白棋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两人你来我往,反倒是李偘落子之时越来越慢,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李偘知这棋局已破,笑道:“好好好!岐王竟能以西北一隅起家,入主中原,实在难得,可喜可贺。”他这时才说出这局棋的来历。
当年李淳风暗访十二峒,教他们遁世避祸,受到当时的诸位峒主敬重,被挽留在此盘桓了数日。峒主中有一位棋艺颇精,李淳风便布下此局给他琢磨,不成想那位峒主至死都解不开这道难题。那位峒主抱憾而终,临死前索性将棋局公布出来,盼望着有后世英才能破解此局。李偘瞧张子凡言行与李淳风的天道颇为相合,便摆出这一局想看看他能否应对,没成想反倒是李云昭破解了此局。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原来应是如此么?
李偘了却前人一桩夙愿,心上一轻,朝张子凡招了招手,“来,我传你功法。”
张子凡先是朝着李云昭深深一揖,然后转向李偘一揖:“多谢二位前辈。”这才跟着李偘坐定。
1就是金庸小说中的大理段氏,但这会儿大理还没建国,所以依然是南诏。
下棋的部分参照了《天龙八部》,毕竟我对围棋一窍不通,只认识战鹰。
_(|3」∠)_晕……我到底在写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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