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七窍生烟,险些咬碎一口黄牙,抬手便要打回去。
这时,贺兰香被一股大力自身后一拽,一堵高大身影挡在她身前,将她护个结实。
周氏一巴掌没落空,径直打在了谢折的下颏上,响声清脆,留下通红指痕。
出完恶气,周氏看清面前人的脸,瞬间面色煞白,跪地哭道:“老婆子看花了眼,不知是谢将军赶到,老婆子无意冲撞将军,求将军饶命!”
谢折一身武服挺括,声音凶沉:“我打不得,她,你便能打了吗?”
周氏边磕头边求饶,见势不妙赶紧自己抽自己脸,“我该死!我不该过来传话!我该死!我不该过来传话!我该死!”
动静闹出太大,前来上香的贵妇贵女一股脑儿赶来围观,人越来越多,纷纷来凑这个热闹。
贺兰香掌心发麻,余光扫到一双双眼睛,眉心也直跳,胳膊挣脱开谢折的手,对谢折低声道:“快走,丢死人了。”
谢折定定看了周氏一眼,转身跟随贺兰香离开。为避免落人口舌,二人特地一前一后离开金光寺,上了同辆马车。
贺兰香过问完细辛的伤势,便去看谢折的伤,见不严重,只是红了点,便连上药都省了,只是倾过身去,替他轻轻吹着。
朱唇莹润,口脂芬芳四溢,吐气幽兰,甜丝丝充斥在二人鼻息之间。
吹着吹着,两个人各自抬眼,对视上那刻,便搂吻在了一起。
正值晌午,车外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到处都是,压下了马车里暧昧香艳的吮咬喘息。
“你怎么会在金光寺?”贺兰香跨坐在谢折腿上,口脂晕开乱在唇周,湿着眼睛问。
谢折落在她腰上的手掌下移收紧,用力捏了下饱满雪臀,漆黑瞳仁盯着她的唇,漫不经心道:“见你久不回府,来看看你是不是又借口偷溜出来,好和外面的野男人私会。”
贺兰香哼了声,扭了下腰倾去身子,勾住谢折的脖颈,看着他的眼睛故意卖嗔,娇滴滴地道:“我的野男人,不就你一个吗。”
她咬他耳朵,舌尖舔舐耳珠,“肚子里的野种都是你的啊。”
车内气氛骤然生热,谢折在调情中败下阵来,眼神一暗,手掌压住贺兰香后颈,抬脸继续亲她。
换气时分,贺兰香靠在谢折怀中喘息,谢折的手包住她下颏,轻易便覆盖她半张脸,粗粝指腹蹭着唇畔被吻花的口脂,道:“说吧,刚才是怎么回事。”
贺兰香气若游丝,软绵绵地道:“你还记得那个周正么?”
谢折嗯了声,“听说死在牢里了。”
贺兰香矢口否决,正色道:“不,我怀疑他是假死逃出去了,周氏应该担心我向王夫人告状,又想为儿子出口恶气,所以胡乱编排个瞎话,阻挠我与王夫人日后再见。如若周正真的死了,按她的脾气,那她今日应该便不是来说些废话恶心我,而是想办法将我杀了。”
谢折静静听着,捻着指尖细腻口脂,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过去,他沉声道:“我知道了。”
次日,御街里有辆马车飞驰而过,从上面丢下来个一身是血的年轻人,有胆大者上前检查,发现舌头被割,手脚筋皆被挑断,昏迷不省人事。
消息传到提督府,周氏哭嚎一路赶来,扑到周正身上便仰面哀嚎:“我的儿啊!”嚎完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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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 看着郑文君用过药,王氏便回府料理家务,郑文君没了说话的人, 一时闲来无事,想到贺兰香日渐隆起的肚子, 便遣丫鬟到库房拿了几块料子来,又亲自选了绣样, 打算绣个虎头肚兜送过去,好给孩子出生做准备。
正与婆子穿针引线, 丫鬟便进来通传道:“夫人, 周嬷嬷在外求见, 哭得泪人一般, 说是有天大的事情要找您做主。”
郑文君想到昨日金光寺周氏当众自抽耳光一事,顶好脾气的人也不由沉了脸,不悦道:“我们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她还来找我做什么,不够给我添堵的。”
“是,奴婢这去回绝了她。”
“等等。”郑文君蹙眉犹豫一二, 想到这周氏到底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且对女儿有七年养育之恩, 再是不痛快,终究叹口气道, “罢了,让她进来吧。”
消息带出去,眨眼工夫, 周氏便跌跌撞撞跑入房中,一个趔趄扑跪在地, 朝着郑文君便嚎啕大哭:“夫人啊!您可要给我儿做主啊!他年纪轻轻便成了废人,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郑文君放下针线,满面惊诧道:“你儿子?周正他不是早在牢里便……”
周氏摇头,泣不成声道:“牢里那个只是个替死鬼,他出来以后便被我藏了起来,想等风头过去再让他出去走动,可他昨夜竟没能忍住,从住处偷跑出去,到赌坊玩了两把,后半夜出了赌坊便被掳走了,今早上从一辆马车上掉下来,不仅手脚皆断,舌头还被割去……我的儿啊!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郑文君惊骇不已,看着周氏涕泪横流的样子,虽有强烈恻隐之心,但周正的品性如何她是看在眼里的,那孩子但凡有半点正心,都不至于被元瑛逐出手底下,京中各家势力盘根错节,她知晓将周正掳走的人能下此狠手,其中定有渊源,不是轻易能插手去管的。
她便暗里推脱道:“我知道了,待今日大公子下了值回来,我定会吩咐他调查,你先回去歇着,别哭坏了身子,正儿那边,我会请宫中御医给他诊治,定会尽全力护住他的手脚。”
周氏见郑文君没有立即答应,心头咯噔一声,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想再求情,郑文君便借口歇息,将她请了出去。
出了北屋,周氏站在日头下,强撑住眩晕的头脑,咬咬牙,又径直回了浮光馆。
浮光馆里,满室绫罗锦缎,流光溢彩,王朝云正在忙着挑选选秀用的衣裙用料,小丫鬟们在她耳边叽喳争吵,争辩她穿哪个好看。
正热闹,门被哐当撞开,周氏踉跄冲入,满面残泪,气喘吁吁。房中动静顿时停下,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齐齐打量在周氏身上。
王朝云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将人全部支开,走到案后坐下,气定神闲喝了口茶道:“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周氏冲上前,疯了一般嚷道,“我的正儿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大夫说伤势太狠,余生再无恢复可能,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他才十七岁,他才十七啊!你说怎么了!”
王朝云撩开眼皮,扫了眼周氏,眼中淡漠无物,“你跟我在这吼,难道他就能好起来吗。”
周氏愣住,颓然瘫倒在地,捂脸痛哭起来,足哭了半晌,她猛然一下子爬起来,神魔附体般,过去一把抓住王朝云的双肩,目眦欲裂地道:“我知道了,是贺兰香!一定是她找人干的!我要你杀了她,好给我的正儿报仇!”
王朝云的目光略过肩头上的枯手,眼中闪过丝嫌恶,“这件事不用你说,我自会去办,但现在谢折在她身边,不是时候。”
周氏:“那何时算是时候!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是时候!”
王朝云看着周氏近乎癫狂的眼睛,平静道:“这个月十五便是选秀之日,等到正月,宫里人便会到府上下聘拟定婚期,等我与皇帝大婚当上皇后,你还愁不能跟贺兰香算账么?”
周氏赫然反应过来似的,两眼倏然放光,“对啊,你还要当皇后呢,等你当了皇后,你不就能想杀谁就杀谁了!别说区区一个贺兰香,就是玉皇王母,生死也该由你说了算!”
王朝云笑了,分不清是讥讽是附和,只道:“是啊,等我当上皇后,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话骗骗周氏可以,王朝云内心是嗤之以鼻的。
皇后上面还有皇帝,皇帝上面还有外戚。皇后两个字,听着风光,若无实权,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王朝云真正要做的,是太后。
只要她当上太后,就能控制天子,拉拢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抗衡母家,摆脱桎梏,甚至有朝一日垂帘听政,把持江山。
等到了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她的地位了,因为无人有胆量去质疑太后的出身,她大可将周氏扶持成名门贵族,那样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家出身,王氏一族也不会因为一个勾栏出身的娼妇,而去放弃一个当上太后的女儿。
王朝云对着周氏,脑子里幻想着自己身穿凤帔受百官朝拜的样子,野心如火燃烧,眼中光芒灼灼。
什么竹篮打水,功败垂成。皇后之位,她志在必得。
“近来天寒地冻,嫂嫂一定要当心身子啊。”
清晨时分,谢姝又偷跑出来找贺兰香看话本子,围着炭盆边看边吃香甜的烤枣子,吐着核道,“眼见一场大雪便要来了,一日比一日冷,有不少人都感染了风寒,连郑氏都传出长女重病的消息,如今十日过去还没听说有所好转,我看郑袖今年是无缘选秀了。”
贺兰香卧在暖榻上,正在学刺绣,刺一下,手指上便多一个窟窿眼,疼得嘶嘶直吸凉气,内心知道郑袖应是趁年关府中繁忙出逃离开,所以郑氏对外声称重病,但她还是得装出副讶异样子,“竟有此事?那妹妹也要当心些,减少出门,在家过冬要紧。”
谢姝浑然不觉:“嫂嫂放心,我娘说我壮得跟小牛犊一样,风再大也吹不倒。”
说完便“阿嚏”一声。
细辛担心她染上风寒传给贺兰香,便安排小丫鬟去请大夫,又将谢姝哄到偏房暖和,将二人暂时隔开。
等细辛忙完一圈回来,贺兰香正在摔手里的绣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发誓再也不碰针线。可等抱怨完了,便又默默拾了起来,继续去绣。
细辛走过去道:“这些自有的是人去做,何必您亲自动手。”
贺兰香专心致志盯着绣样,道:“别人有的,我的孩子自然也要有,不然等长大了,小时候留下的肚兜都不是亲娘绣的,说出去多没面子。”
细辛哭笑不得,心道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大人去炫耀小时候穿的肚兜,嘴上说:“那您歇歇眼睛,这都绣了一早上了,先喝口茶,等会儿再忙。”
贺兰香这才罢休,放下绣活舒展了个懒腰,伸手准备接过细辛递来的金丝菊花茶。
这时,丫鬟来报,说是提督府王夫人身边的抱琴嬷嬷求见。
贺兰香诧异道:“王夫人身边的嬷嬷?她来见我作甚?”
转念一想,觉得兴许是郑文君有要事与她说,否则轻易不会派人亲自登门,遂不敢耽误,当即吩咐:“快快将人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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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 抱琴嬷嬷被请到外间用茶,坐下与贺兰香问过好,便命小丫鬟将捧着的朱漆描金匣子打开, 从里面取出了件枣红色的洒金虎头肚兜,赠给了贺兰香。
“这是我们夫人特地为孩子做的, 非贵重之物,却是一番心意, 望请夫人收下。”
贺兰香又惊又喜,摸着肚兜细看, 只觉得针脚细密, 环环相扣犹如叠云, 堆积成华美的纹路, 勾出的虎头栩栩如生。
贺兰香道:“妾身孤陋寡闻,只识得苏绣蜀绣,从未见过这种针法, 敢问叫什么名字?”
嬷嬷笑道:“夫人切莫妄自菲薄,这叫环针绣,乃是我们夫人的家传针法, 出了荥阳, 除了她, 便再没有第二个人会了,没见过也是自然。”
“环针绣……”贺兰香喃喃念着, 指腹轻摸,发现这种针法绣出的图案不比苏绣轻薄,而是颇有厚度, 放在给孩子用的肚兜上,正好合适保暖, 定是落针前便专门想过的。她看着威严灵动的虎头,想象郑文君专心刺绣的样子,心头止不住发暖,眼眶甚至都渐有潮红。
又寒暄片刻,既将礼物送到,抱琴便要告退,贺兰香没留住人,便往对方手里塞了二十两银子,又给郑文君回了几件珍稀补品,送人出府,就此话别。
回到住处,贺兰香重新端详虎头肚兜,越看越是喜欢,待到傍晚谢姝回家,她就留意着后罩房的动静,一直到天黑,谢折回来,她带着东西便过去炫耀了。
许是谢折打过招呼,护卫没拦她,她径直走到门口,恰好听见崔懿的声音穿过门缝传出——“严崖的兵牌已经挂上,大郎年后远赴辽北,不妨将他带上。”
贺兰香先是讶异谢折又要走,满心欢喜化为复杂酸楚,又听到严崖的名字,想到之前严崖被王元瑛当街带走的情形,逐渐浮上些不祥的预感。
过了片刻,崔懿出来,看见贺兰香那刻颇为惊诧,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顿时喜忧半掺,拱手对贺兰香虚行一礼,张腿走了。
贺兰香步入房中,看着坐在案后翻阅卷牍的谢折,开口便是一句:“我怀疑严崖已经成了王氏的人。”
谢折周身气势一沉,启唇吐出三个简洁干脆的字:“不可能。”
贺兰香:“天下无不散筵席,亲生兄弟尚能反目,你为何如此笃定严崖不会?”
谢折:“别人有可能,严崖,绝不可能。”
贺兰香皱了眉,走向谢折,语气强硬,“严崖能干出来背着你将我掳走之事,足以说明他的心已动摇不向着你了,你再带他随军出征,难道不怕他在暗中使绊子害你吗?你也不想想,萧怀信的二哥当年是怎么死的?”
本能集结兵力背水一战,却被部下割头邀功。
谢折未说话,神情阴沉肃冷,像思考,也像把贺兰香的话当了耳旁风。
贺兰香急了,心一狠自揭伤疤,冷笑一声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谢大将军连亲兄弟都能活活打死的人,偏对一个副将如此仁厚,难道严崖他是救过你的命吗?”
“是。”
谢折脱口而出。
跳跃的烛焰猛然一沉,贺兰香愣住了。
隔着三尺昏黄烛光,二人各自静成雕像,中间隔着截然不同的过往与人生。
待等回过神,贺兰香便五味杂陈,再说不出话,也不想去询问过多,只冷冰冰抛出句:“那算我多管闲事。”说完转身便要出门。
谢折却在这时叫住她,放下手中卷牍,看向她的手道:“拿的什么东西。”
贺兰香这才想来自己来这趟是干什么的,但心情大打折扣,已经没有显摆的欲-望了,便不耐烦道:“王夫人送来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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