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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1 / 1)

这样一想,如果是她的话,其实也还不错。

开宴前刻,谢折回来。

因二人故意错开了时间,故未引起旁人猜疑,他一入殿门,在场文武除了王延臣之外,皆俯首躬身。

按照规矩,群臣应提前整齐入宴,恭候圣驾来临。但谢折席位太高,几乎与龙椅持平,若这时入席,有藐视帝王之嫌,便入殿而不落座。

他站着,群臣自然不敢坐着,除了女眷之外,无论品阶,一并陪同,场面宛若众星捧月。

郑袖捏着帕子踌躇了一晚上,眼见开宴以后便再无机会,狠了狠心,在诸多贵女的小声奚落中款步走到谢折身后一丈之内,妄图寻找搭话的时机。

谢折不爱说话,但身边不缺声音,有的是人在猜测他的喜恶,忙着询问他方才去了何处,突然不见,让他们好找。

这时,忽有宫人鱼贯而入,将宴前果品奉到各席,谢折仅是略瞥了眼盛在金碟中的樱桃,立刻便有官员亲自捧来一碟,供他品尝。

秋日的樱桃熟透通红,颜色娇艳欲滴,形状小巧圆润,甜香扑鼻。

谢折捏起一颗樱桃,未急着入口,就这么用指腹碾玩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把娇贵柔嫩的樱桃玩至破皮流浆,才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郑袖总算知道该说什么,忙不迭张口道:“将军喜爱吃樱桃么?”

谢折未答话,又捏起一颗艳红圆润的樱桃在指间把玩。

幽深带着丝丝灼热的眼神穿过群臣,直白而隐晦地落在贺兰香的身上,同时,第二颗樱桃入口,犬齿硌入果肉,紫红色的浆水流出,溢在嘴角,与未擦拭干净的残留口脂融为一体,给薄唇添色,俊美近乎妖冶。

“是挺爱吃的。”他道。

也爱玩。

“细辛,扇子给我。”

贺兰香面红耳热,整个人躁动不安,浑身冒着薄汗。

细辛道:“奴婢想着秋日凉爽,出门便没备扇子……主子您怎么了,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啊?”

贺兰香将微凉的手背贴在脸颊上,刻意没再抬眼欣赏那大庭广众之下的艳糜一幕,强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热罢了,没带就没带吧,我等会儿便好了。”

心里却在暗骂:臭流氓,登徒子,我以往真是瞎了眼了才觉得勾引你是件难事。

现在哪还用得上她勾引他,这谢折跟发了情的公孔雀一样,就差当着所有人的面朝她开屏。

中秋5

“陛下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的猝不及防, 群臣迅速归位,跪地行稽首大礼,齐声高呼:“微臣拜见陛下——”

声音恢弘如山, 响彻殿宇。

贺兰香一并行礼,只不过命妇和官员家眷的席位皆在文武两席后面靠内, 不必如官员行礼那般浑然不苟,有个样子即可。

她在众人之后, 仗着位置隐蔽,略抬眼眸, 用余光看向殿门。

隔了太远, 没看见夏侯瑞的人, 只看到一截明黄华袍, 若隐若现遮挡在宫人持有的翠绿描金孔雀羽障扇后面,华丽威严,令人肃然生畏。

障扇前行的同时, 一股浓郁的药涩气在殿中弥漫开,伴随轻重不一的咳嗽声,一点点扩开, 到处肆虐。

中秋宫宴, 何等热闹喜庆, 生生被病气药气笼罩,宛若乌云团绕, 沉闷挥之不散。

百官面前,咳嗽声踏上金阶,落座龙椅, 总算得以平息一二,用沙哑艰涩的嗓音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平身, 在礼官一声高昂的“坐”字之后,方落座。

此时便已算正式开宴,乐伎奏曲,宫人传布佳肴,夜明珠与宫灯高挂,金殿璀璨如同瑶池仙境,酒香菜香逐渐盖过苦涩药气,徜徉充斥在殿中各处。

贺兰香本打算让宫人将自己席上的酒水换成茶饮,未料低头一嗅味道,里面本就是温和的饮子而非酒水,顿时心生谢意,目光开始到处寻找王元琢的影子。

找到以后,她对他微微颔首,他对她回以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谢折坐在右尊位上,俯瞰着那二人暗中的眉来眼去,有点后悔。

后悔刚刚下口轻了,没把贺兰香咬坏,省得她现在还有心情勾人。

“长源在看什么?”

夏侯瑞咳嗽着,笑道:“是有什么趣事么,指给朕,朕也想看。”

谢折移开了视线,声音肃沉,“回陛下,臣只是在想公事。”

夏侯瑞哎呀一声,颇为苦口婆心,“朕知道朕的大将军公务繁忙,但人除了劳碌,也得知道及时享乐才是,今日中秋佳节,长源此时不全心行乐,更待何时?”

夏侯瑞说话时也是咳嗽的,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发笑,笑着咳嗽着,身体便如紧绷摇摇欲坠的弦,随时有绷断败落的可能。

他撑起病弱的身体,高声面对群臣:“今乃阖家团圆之夜,朕不忍众卿入宫伴驾缺席家宴,与骨肉分离而过,便办此宴,将众卿家眷一并宴请,故而今夜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仪,只管上下同乐,随心所欲!”

话说完,体力已至极限,用力咳嗽起来。

咳嗽声中,群臣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体恤——”

宴席里,贺兰香听着看着,只觉得好笑。

真是见鬼的上下同乐,分明是这小皇帝无父无母中秋过起来也冷清,所以把别人都拉来陪他,现在又让人家随心所欲当在自己家,有毛病一样。

她掀起眼皮,看向龙椅上那位。

孔雀障扇交叠龙椅之后,翠色衬得椅上之人更加苍白单薄,夏侯瑞瘫靠在龙椅中,胸口大起大伏,吁吁喘着咳嗽之后努力平复下来的气息,身上华丽的十二章龙袍裹挟一身瘦弱病骨,衣服也不像衣服,像风筝,能把穿衣服的人随时挟持而起,腾风离开。

不知是否是错觉,贺兰香觉得夏侯瑞比她上次见他时更瘦了,五官在极度苍白中更加纤轻模糊,只有右边脸颊上的红色小痣依旧鲜艳如血,在灰败中点缀少许的生气,又流露帝王不该有的轻佻妖艳。

招桃花的痣。

倘若没那副病骨,这个小皇帝,应该……挺能招人。

待等贺兰香收回视线,目光稍一倾斜,便冷不丁撞上一双黑冷的瞳仁。

她看了多久夏侯瑞,谢折就看了多久的她。

贺兰香什么歪处都没想,但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立马便将眼睛别了开,佯装从容自在。

也就是这视线的一别,她发现了蹊跷之处。

左边尊位上是空的。

为何会是空的?萧怀信没到场?

不应该啊,中秋本就是与和自家人一起过的节日,他可是皇帝的亲舅舅,文武百官缺了哪个都行,最不该缺的便是他萧怀信。

怪,古怪极了。

就在贺兰香思忖的工夫里,乐声起,众多舞姬至大殿中央,随乐起舞,款挥罗袖。

群臣争先恐后献上节礼,其中最为瞩目的,当为一人多高的南海红珊瑚。

红珊瑚在历朝历代都视为祥瑞,二十年才生长一寸,一人多高,起码已有千岁之龄,何止价值连城,简直是传世之宝。

“天地至宝当赠天下雄主,臣伏愿陛下寿与天齐,大周江山千秋万代!朝朝有今日,岁岁有此时!”

夏侯瑞龙颜大悦,当场将送礼官员连进二级,其余官员见状,纷纷效仿抬上礼品。

这时,有一人站了出来,当众指责道:“陛下,珊瑚长于深海,要渔民下水生生凿下,背到岸上方得,一寸珊瑚三条人命,如此高大之珊瑚,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劳民伤财之物,万不可因此嘉奖,令百官引以为荣啊!”

贺兰香深为讶异,没想到这屎包一样的朝廷还能出根好笋,便抬眼张望了两眼,又听了身边几耳朵,方知这人名叫唐冲,过往一直在外地辗转任职,新帝登基才将他调回京城,因资历高,便给了他个不高不低的刑部给事中一职。

贺兰香有点感到可惜,人是好人,官是好官,就是有点意气行事,再怎么不满,大可背后谏言,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这么说出来,何况身边还有家眷,一不小心,举家都要被牵连。

“唐爱卿的意思——”夏侯瑞肘靠赤金龙纹扶手,单手支颏,沾满病气的眼眸半眯着,意味深长地说,“是朕应该收回成命,撤回方才所有封赏?”

轻飘飘一句话,将唐冲的矛头瞬间对向刚晋两级的官员。

“唐给事一派胡言!”

官员怎会罢休,立刻便以“天子金口玉言”之由驳斥唐冲,更扬言他过往曾在任地私收贿赂,何来颜面出言进谏。

唐冲原本是劝诫天子不可铺张奢靡,助长百官劳民伤财之风,这下不仅真正的意愿被曲解,还被扣上个子虚乌有的帽子,一时忙于解释自证,连本意都忘了是什么了。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夏侯瑞拍了两下手,不耐道:“好了,朕宴请你们来是要你们与朕同乐的,不是看你们吵架的,再吵,全部按殿前失仪处置。”

场面顿时静下,鸦雀无声。

夏侯瑞转脸,对谢折笑道:“长源你看,老实下来了。”

谢折面无表情,周身肃冷的气势把他衬成了石塑铁像,有他在龙椅旁边,即便一言不发,百官无人敢不匍匐。

陆续仍有节礼奉上,为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郑袖之父,世袭的威宁伯郑恪命人抬上一口黑布蒙罩的四方之物,外看像个箱子,高宽皆在两丈开外,奇沉无比,要数十名青壮侍从合力才能将其抬入殿中,落地瞬间,金砖塌陷,轰响沉若闷雷。

夏侯瑞顿时来了兴致,询问其中是何之物。

郑恪伸手,将蒙在礼物上的黑布一把揭开。

场面哗然。

只见黑布底下根本不是什么箱子,而是笼子,一口玄铁锻造的四方高笼,笼子里面是一只毛色黄黑交间的吊睛白额虎,体态雄伟强壮,遍体鞭痕血迹,两只虎眸炯炯有神,重见天日那刻,老虎全身毛发炸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便发出一声凶猛虎啸。

殿宇仿佛为之摇晃,在场再是得体端庄的贵女也不免发出尖叫,贺兰香亦是白了脸色,根本没想到这种生长在深山老林的凶兽会有朝一日出现在皇宫金殿上,一时恍惚只以为是在做梦。

“回陛下,”郑恪道,“此虎乃微臣北上返京之时途经秦岭捕获,经一路调-教,虽仍然野性难驯,到底灭了不少血性,只需稍加驯养,便能认人为主。臣思来想后,虎贵为百兽之王,地位尊贵,堪为其主者,天下唯陛下尔。”

“说得好!”

夏侯瑞一拍盘龙扶手,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涌上淡淡血色,却显得更为病态,是种强弩之末的生机,像将败的罂粟。他目光灼灼,盯着笼中困兽,如孩童盯看一件新得到手的玩具,声音沙哑而兴奋,“威宁伯的节礼深得朕心,说,想要什么赏赐。”

郑恪立即叩谢,“臣谢主隆恩,臣年事已高,自觉凡事皆已看开,功名利禄不过云烟尘土。唯一一桩心事,是家中小女郑袖姻缘未定,臣自知视野短浅,不敢轻易为女儿做主终身,故伏请陛下开恩赐婚,天定良缘,成全为臣一个做父亲的最大心愿。”

宴上有一瞬诡异的寂静,所有贵妇贵女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安静无声的郑袖身上,目光多少沾些鄙夷。

郑袖脸颊绯红似血,手攥紧裙裾,不敢抬头与人对视。

夏侯瑞一声朗笑,“这个好说,京中别的没有,青年才俊是数不胜数,你只说想要什么样的女婿便是,从文从武,是否七姓之内。”

郑恪:“臣不敢欺瞒陛下,过往曾有得道法师断言,臣之小女夫星贵不可言,乃为独当一面的从武之材,年轻而权重,亦是望族之后,不出七姓。”

就差把谢折的名字直接说出来了。

郑袖心跳如擂鼓,快要羞赧到将头低到膝上,虽为父亲之举感到不齿,内心却是期待着的。她觉得,若真有圣上赐婚,想必谢折是不会拒绝的。

“从武之材,年轻权重,望族之后……”夏侯瑞眯了眼眸,沉吟着将在场武将一席全扫了一遍,最后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之人,别有深意地笑道,“长源?”

谢折眼波沉着,似乎谁都没有在意,余光却落到贺兰香身上,看她吃茶压惊,粉腻的手捋着高耸成峰的胸口,指尖指着笼中困虎,正在专心与身旁丫鬟说着什么,毫未留意他这边只要点下头,就能得到一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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