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汤軏已是汗如雨下。
他又不是李景隆那样有机智之人,他是心中越急嘴上越笨。
其实大明朝,武官有亏空是历来之事。
因为这些年都在打仗,老爷子又是军头出身最是了解这些军汉。不给足了好处,这些骄兵悍将是不肯出死力气的。而且他们一贯认为,越是贪财的武将,打起仗来越是不怕死。
因为只有把敌人杀死了,才能把敌人所有的好东西都变成自己家的,这个混账逻辑纯粹是打仗打出来的。老派人的心中,当兵的和土匪其实没啥区别。
所以说对于他们这些老派的人来讲,亏本根本不算事,只要数额不是太大。
但汤軏这次,数额真的太大了,大到他自己都没想到数字有这么大。
“臣”汤軏嘴唇动了半天,脑门上都是汗水,“其实这些亏空,臣是分文未取。臣是功勋之家子弟,家里不缺钱,又身负皇上重恩,焉能在这些军需的事上伸手?”
朱允熥冷笑,“若是你拿了,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跟朕说话?”
说着,他又皱眉,看着汤軏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八十多万的亏空,你汤軏一分没拿。但毕竟是你上任之后两年内,西安镇陕西都司闹出的亏空。
一句你没拿就能撇清罪责?
但你没拿,还真不好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
“你既然知道这些亏空,那应该知道这其中都过了谁的手,怎么分润的吧?”朱允熥想想,还是决定给汤軏一个机会。
汤家现在不能倒,汤軏这人以后也还有用。这也是为何,陕西那边的亏空,除了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原因。即便是几个知晓私盐之事内情的人,也以为调汤軏回京师,是因为汤景。
若是李景隆在这,不等朱允熥话音落下,亏空的来龙去脉谁拿了多少,怎么分润的,各级是怎么隐瞒的,定然全盘托出。
可汤軏却好似犯难了!咬着嘴唇一时间更是汗出如浆。
“说话!”朱允熥怒道。
噗通,汤軏跪在地上,“皇上,臣知道亏空的事是骇人听闻。可是可是西安镇下属都是西北精锐,陕西都司下属的秦兵也都是敢打敢杀的劲旅!”
“他们拿了不该拿的钱是有罪,可若是因为这事,大张旗鼓的处置他们恐怕”
“哈!”朱允熥直接气笑了,“恐怕什么?”
“军心不稳啊!”汤軏完全没感觉到皇帝语调的变化,继续执拗的说道,“别的不说,就是地方上卫所的指挥使等人,都是带了十年兵的。下面的千户百户,都是他们身边的侍卫亲随,因为战功被保举的!”
“是,外人看着他们是铁板一块泼水不进,报团齐心一致对外。可就是这样的军队,才能打啊!领兵的一声令下,下面嗷嗷叫,哪怕是死,也都头也不回的往前冲!”
“若是处置了他们,换了别人来,到时候军士指挥不动,出工不出力,或者阳奉阴违,要不就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旦西北有变数”
他所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时代的军队就是这样。
正如老爷子当年能成事,靠的就是军中上下通达。乡党亲戚,父子舅甥。好事一起分享,坏事一起担着,才能战无不胜。
说句不好听的,就淮西那些兵,你换成霍去病来都没有曹傻子带着好使!
“混账话!”但朱允熥有皇帝的考量,“哦,照你说的,这亏空的事朕就不能追究了?一追究,秦军就丧事了战斗力是不是?”
“臣不敢!”汤軏连忙叩头。
“早先没这些亏空,一样打胜仗!现在出了八十多万的亏空,一追究就要打败仗,是何道理!哦,这次朕不追究,以后呢?以后是不是要成常例。光是西安镇,朕每年就要给八十多万安心钱?”
朱允熥越说越气,这也是他为何旨意要改革军务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军队现在是能打,那以后呢?原时空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文官们飘没,将领们养亲兵私军,空有一堆纸面上的人数,甚至连兵器都凑不全。
根子就是这亏空二字,皇帝若是不追究,那就成了定例特例常例,成了潜规则成了默许。
文官武官合伙,硬是把大明朝给掏空了。而那些苦哈哈的士兵,连饭都吃不饱还得去打仗。说起来,大明朝的兵也算对得起大明朝的皇帝了,你换成宋之前,没有重文抑武的朝代,皇帝也不敢短了大头兵的军饷。
奶奶的,你敢欠当兵的钱,当兵的不介意用刀子换个皇帝。所以那时候,李克用可以打得契丹抱头鼠窜。
而到了大宋,直接高梁河车神。
“你头回头去找徐辉祖!”朱允熥又道,“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不许有所隐瞒!”说着,他神色不善的说道,“朕已经给你机会了!也就是你,换做他人,当朕真的不忍锁拿进京吗?”
“臣知罪!”汤軏叩首,“臣其实下面的弊端臣也知道,只是臣才疏学浅不足以”
“你是不愿意管!”朱允熥冷笑道,“这才是朕真恼你的地方!当初为何派你去西安?论家事论资历你都镇得住,你明明可以好好治军,却非要弄和光同尘那一套!”
“你是武将不是文臣,朕要你给朕管着一群虎狼,不是让你弄什么水清则无鱼的劳什子!”
“你是当兵的,讲什么人情世故?当兵的要钱,朕给他们刀把子了,出去抢去呀!再说,这些亏空,有一个大子儿,用在当兵的身上没有?哪怕给边军将士添件冬袄,朕都不发这么大的火!”
“风气,风气,风气!”朱允熥连说三声,“文官们风气不好,武将们也要如此吗?而且,在你治下,这种风气还是自上而下!你说朕追究容易伤了军心,可你好好想想,为何不好追究?根子是不是因为你当初太放纵?”
“皇上!”汤軏已是哭出声,“是臣没有,臣愚钝,辜负了皇上的苦心,没有带好兵!臣愿意一死”
“闭嘴!”朱允熥又呵斥一声,然后语调温和一些,“起来,坐那好好跟朕说!”
随即,朱允熥也深深叹口气,沉默了片刻,给汤軏一个平复情绪的空挡。
“对你,朕一直都是放心的!你这人和你父亲一样,大事上拎得清!”朱允熥手指敲打桌面,笑道,“但,小事上糊涂!”说着,又道,“亏空的事,一定要查!”
“不然大明九边,都学着如此,一镇就八十万,一年多少?朕卖了腰子都凑不出这个钱来!”
说着,目光看向汤軏,“其实你也要明白,朕对你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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