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死后我们再次相见,你也只不过是我年少时认识过的一个人罢了。
只是……认识过,绝非刻骨铭心。
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旁人都没有听清,刚刚从紧张的抢救工作中停摆,面对此时此刻的栾彰,大家都不知道是要缅怀还是要做出其他的表情动作,手术室内如同时间停滞一般,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静谧得可怕。
突然,屏幕上的一条直线小幅度地跳动,发出“滴”的波频。众人似是被开启开关一样齐齐扭头看去,在确信不是幻觉之后宛如在沙漠中饥渴数日的人见到绿洲,但却来不及欢呼,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备用血袋快不够了!快去调!”
“他有意识!他还有意识!”
“区域波频增强百分之三十,第二次尝试!”
“准备脉冲!”
随着交流电一次又一次贯穿栾彰的身体,率先苏醒过来的大脑终于可以连接到身体的各个部分,重新注入的血液把求生的意识传递到每一个器官。
震颤、震颤、再度震颤,终于——
“有心跳了!有心跳了!”
“太不可思议了……这太……”
那些被拉平的线,暗黑的空间,哑嗓的提示统统在恢复本来的模样。这被自然所恩赐的躯体如同时至惊蛰的大地一般,在春雷乍动后从寒冷僵硬中慢慢苏醒。
众人拥抱、庆祝、他们亲身经历了生命的奇迹,仿佛冥冥之中皆有注定,一个拯救了别人的人不应该落得一个唏嘘的结局。
而是否也是在过去那时,他自己的一念之差同样也拯救了现在的自己呢?
纪冠城离开手术室后脱力地顺着门边滑落,刘树激动地冲上来抱住了纪冠城,也许情绪太过饱满,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攀劫后余生一般庆幸地说:“祸害遗千年,真是……”他用力踏步,大笑道:“真是祸害遗千年!”
“太好了……”刘树呢喃,抱着纪冠城的手都在发抖,“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来得及……对吗?”
纪冠城捧起刘树的脸,为她擦干眼泪,笑着点头:“对。”
evo的实验室有着最高精尖的脑部研究实验的器材设备,然而栾彰所受大部分是外伤,在维持住他的生命体征之后,众人马不停蹄地将他转送到了医院,并且在王攀钞能力的加持下以最快速度为栾彰安排了手术。
手术过程很漫长,但是好像扛过了最难过的一关,后面的便也不算什么折磨。从手术室出来后,医生仍旧无法想象这样的伤情到底怎么能从鬼门关前把命捡回来,不过世上总有许多无法用常理解释之事,最终也只能说一句:大体是命。
然而栾彰一直没醒,那情况也不像是植物人,一群业内顶级科学家和医生对着他的身体报告研究了半天,颇有一种要拿他当实验小白鼠的意味。哪怕栾彰现在突然醒了,他们大概会颇为惋惜地对栾彰说,其实我们就差一点点了,你醒的不是时候。
纪冠城去医院的次数并不多,频率看上去和其他同事无异,大多是在下了班之后,经过护士站时和值班护士笑着打个招呼,有时还会捎带两支花插在护士站的花瓶里。这不是什么破坏别人职业操守的昂贵物品,但足以为大家带来片刻愉悦的心情。
他坐在病床前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做,就跟回报工作一样讲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你当初那么……那么想杀了我了。原来这么大一个公司的中枢系统出现问题,处理起来前前后后牵扯的东西多到我无法理解。”纪冠城苦笑,“我真的加班都弄不完,那个时候的你大概很辛苦吧。不过我相信既然你能处理好,那么我也能处理好,现在我们只能不断地加强核心算力去维持平衡,好消息是这么做很有效,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恢复中。不过坏消息是,所有的ai都跟着阿基拉一起消失了,包括诺伯里,我是说……所有的数据在内。”
“你有过那种体会吗?好像自己人生中很长一段记忆片段被篡改了,明明知道那些都真实存在过,但是就是无法证明。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其实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神经元。当时我就是通过它来判断也许有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它……它跟阿基拉的神经网络基因极为相似,我甚至觉得也许它就是阿基拉残存的一丝灵魂。”
“哎,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心情。阿基拉诞生之后第一次经历的死亡来自于你,后来我又无数次的想要毁灭他。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仅仅是因为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被像你这样的人利用,或者像我这样的人恐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想要杀死他,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拯救我们。我……我很愧疚,好像自己始终在用最恶毒的心来回敬他的善良,我不配再次提起他。”
“我总是不知道选择怎样的路才是对的,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我的错误选择而导致了很多悲剧的诞生,可能到底哪条路是对的,只有神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但连死亡都经历过,这些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说着说着,纪冠城笑了笑,手指在即将触碰到栾彰的头时停了下来。栾彰的头上有很大一处创伤,为了方便手术,头发已经全部剃掉,纪冠城会想,不知道等栾彰头发再长起来时会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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